2007-01-14
死亡的臉
詩人、散文作家、歷史學家和智者常常在作品中提到死亡,但卻很少親眼目睹。醫師與護士經常目睹死亡,但卻很少將其用文字紀錄下來。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大概可目睹一至二次死亡,但多半被悲哀之情充塞,以致無法留下可靠的記憶。大災難生還者則很快地建立起強有力的心理防衛機轉,來對抗他們經歷的夢魘,也因此扭曲了目睹的真相。因此,有關人們如何死亡的可信資料並不多。
現今這個時代,已經很少人親眼目睹所愛的人死亡了。現在已經很少人在家中過世,即使有也多半是一些慢性病病人,而這些病人常服用了許多藥物、止痛藥、掩蓋了不少死亡的真相。大約80%的美國人是在醫院過世的,而醫院卻掩蓋了生命最後旅程的許多細節,使得人們無法了解死亡的真相。
死亡過程對人們而言,始終充滿著濃厚的神秘氣息。像大部分神話一樣,死亡過程神話化也是基於人類心理上共同的需要而產生的:一方面是為了對抗恐懼;另一方面,也是為人們提供了希望,藉此消除我們心中對真實死亡的恐懼。當我們在盼望死亡的降臨是迅速的,或是在睡眠中發生時,我們同時也認定了人們最後的生命歷程是在安祥中度過,「所以我將不會有痛苦」。我們必須相信死亡過程是一個神志清醒的過程,屆時一生重要歷程縮影將會重現;不然就是根本陷入無痛苦的無意識狀態。
因此,祖母必須死,正如你我有一天必須死一樣。正如我目睹了我祖母生命力減退的過程一樣,在她出現去世的第一徵兆時我也在場。它發生在一個普通的清晨。剛吃完早餐幾分鐘,我仍在看報紙的運動版,卻發覺祖母試著要去擦拭廚房桌子的樣子非常奇怪。即使我們早已知道這些家事已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她卻從不放棄去嘗試,而且對我們在她吃力地曳足離開房間後,再重複一次她的工作的事實十分健忘。但當我的視線自報紙往上移時,我見到她的手那種大圓形的揮動比平常更無效率。她正在擦拭的手變得沒有目標,好像這動作是由手自己發動的,而且沒有任何方向性與計畫。圓形不再畫下去,而變成只是軟弱無力、無用地以她虛弱的手抓著濕抹布,在桌上無目的、無重量地漂移著。她的頭往上抬,似乎是在看著我椅子後面的窗戶外的某個東西,而不是看眼前的桌子。她沒有注視東西的雙眼被遲鈍所淹沒;她的臉沒有表情。這毫無表情的臉此時顯露了某件事實,我在短暫的空白後立即察覺我已失去祖母了。「祖母!祖母!」我叫道,但沒有用,她已聽不見了。抹布自她手上滑落,然後她無聲地跌在地板上。
我跳到她身旁,再一次喊著她的名字,但我的喊叫徒然無功,我也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弄得了,但我總算把她扶起,蹣跚地拉回我與她共住的房間。我把她放在我的床上。她的呼吸濁重而大聲。氣自她嘴的一角緩慢且強力地吹出,然後拍打著她的臉龐;每次從她喉部深處那嘈雜的風箱吹出的氣拍打著臉頰時,就好像帆船被暴風雨打濕、摧殘一樣。她的半邊臉喪失了張力且蒼白虛弱,但我忘了是哪一邊了。我衝到電話旁,打電話給家裡附近的一位醫師。然後我與在第七大道服飾工廠工作的羅絲姑媽聯繫。羅絲在醫師從滿是病人的候診室抽身之前抵達,但我們知道他也已經不能再做什麼了。當醫師抵達時,他告訴我們祖母已中風了,而且活不了幾天。
我們拖著她,不讓她走──對任何人來說,此時也不可能會去做別的事。祖母仍留在我的床上,羅絲姑媽則睡在與她母親共寐的雙層床上,而哥哥哈威則至他與我父親的寢室中取出摺疊式小床給我。這使他居無定所,且後來的十四個晚上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在四十八小時內,我們開始目睹許多令人心碎的酷刑,藉此生命開始遺棄它的老朋友了──祖母的免疫機能衰敗,而那生鏽的老肺臟,已無法抵抗細菌毀滅性的攻擊了。免疫系統是使我們對一些肉眼看不見的可怕敵人起反應的無形軍團。雖然我們不知道,也沒有意識的參與,細胞與免疫分子仍能調整自己,去將我們用免疫分子包起來,浸潤於其中,使我們能在她所創造的環境中持續的衝突下生存,同時也以潛在的危險來測試每種生物,激起牠們去克服它。當我們變老時,包著我們的外套變得老舊,而且浸潤也乾涸了──我們的免疫系統,像其他的東西一樣,逐漸地使我們衰退。
免疫系統的衰退,已變成了老人醫學的研究焦點。他們發現,不只是老人身體對於外界攻擊反應會下降,免疫系統去辨識攻擊者的監視系統也會衰退。敵人發現要躲避老化的免疫監控而進入體內比以前容易得多,它們擊垮了衰弱的防線。在我祖母這個案例,結果就是肺炎。
出處: Sherwin B. Nuland, "How We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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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住在印度恆河邊的幾天
回覆刪除看到天天上演的火葬
死亡,是那麼的簡單、平靜
和美麗
ps 其實我是來引誘妳,讓妳更想趕快去印度XD
期末考完了阿你?
回覆刪除哈哈 每次想到印度 都會想到我老媽對我說的話
她說「你這有潔癖的傢伙 一定不會喜歡印度」
我就跟她說「誰說的 你不要低估我的適應力」
iACT應該今年會再派志工去印度
過陣子應該要跟他們聯繫一下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