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0

近親戀文學史初稿◎曾焯文


中國母子戀文學作品可大分為有意識(包括半意識)以及潛意識兩種。有意識者可再分為病態型、淫蕩型、功利型和正面抗爭型。潛意識者可再分為病態型與常情型。

……。

袁昌英的《孔雀東南飛》改編自漢代同名古詩。話說寡婦焦母養大兒子仲卿,仲卿取了淑女蘭芝後,兩口子十分恩愛,焦母妒火中燒,把蘭芝逐回娘家,蘭芝父兄要迫她改嫁,蘭芝只好與仲卿投水自盡,做對同命鴛鴦。關於焦母的戀子,袁昌英是有意識去寫(見其《孔雀東南飛》序言「一」),而焦母本人則半意識地思想實行。例如她曾說:「我這十幾年來就只覺得我的心由丈夫身上搬到兒子身上也還很安寧妥貼的。」其友姥姥則對她說:「丈夫死…兒女就變成我們精神上的情人。」發現仲卿死去後,庶母抱著一束乾草,讚其當成兒子美髮多似爹爹,並作餵奶狀,無疑希望兒子逆退到口腔期,永不離開自己。這故事應了孫隆基關於中國母親的分析:「婦女在傳統父權勢力底下只被當成生殖工具,除此一無所有…唯有佔有子女,當作補償,當作依靠…因此她不會希望子女(尤其是男孩)真正獨立、成長……母子戀造成的問題,在中國人之間很容易打著孝順的旗幟把它美化……除了把婆媳之間的迫害永恆化之外,還製造連鎖性的夫婦,母子關係錯位:丈夫的靈魂既然被媽媽佔有,妻子唯有在兒子身上撈回補償,促使兒子媳婦重演這個規律……以迄無窮」。

時至今日,香港的現代女性早已站起來,但部份仍受傳統中國母子不分離關係流毒影響。正如在香港小說《饕餮》中,妻子如愛性慾特強,丈夫子寒性無能,滿足不了她,如愛到處勾三搭四之餘,尚要少年兒子伴睡。兒子帶女友回家,如愛即施毒計拆散,兒子反抗,如愛便乘他發病期間百般呵護,將他變成永遠離不開媽的小乖乖,結果子寒氣得精神崩潰。在故事中,如愛對兒子的性戀昭然若揭,並非壓抑了性目的之母愛那麼簡單。例如如愛曾柔弱地問兒子:「你爸爸不要我了。你要不要我?…你和媽媽睡吧,媽媽怕。」說著便以指甲搔兒子長滿了成年漢子腳毛的大腿。子寒看著愈不像話,警告兒子「以後晚上睡覺和換衣服都要鎖門」,明防如愛誘姦兒子。

中國設會得父權主義和媽媽化,在余華的《世事如煙》見得更清楚。故事中的老算命先生藉著折眾子陽壽來延長己命的巫術,象徵中國家長式統治和殺子文化。祖母與孫子同床性交產子,則象徵中國母親「在執行職時,藉對方(兒子)不懂事、居於權力弱勢之便,在他身上作手腳,把他搞得終身沒有選擇,只能向自己」,進而象徵「中國式集體主義…控制個人的方式就是不讓他成長…也是把他納入母胎裡」。


本文出處:曾焯文,〈近親戀文學史初稿〉,載於何春蕤主編,《性/別政治與主體形構》(台北:麥田出版,2000),頁10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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