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1

以人道與愛對待「樂生人」


最近,在人權團體的邀約下,本組織實際走訪一趟署立樂生療養院,才理解到,在爭取「樂生院」保存的整個運動中,所挑戰的並非僅僅是「重大公共建設」擠壓「文化資產」的邏輯,更是檢驗各相關行政單位及民間團體是否真正具有關懷「弱勢正義」的高貴情操,而能不屈不撓地向「行政院」暨「台北市政府」提醒「人道考量在樂生」才是落實「人權立國」與「人權施政」的起始。


被捷運新莊機廠徵收土地而即將被迫拆遷的署立樂生療養院(以下簡稱樂生院),設立於日治時期,是全台「第一間」亦是日治時期唯一的痲瘋病院,更是全台至今唯一一間專門收治癩病(痲瘋病)病患之公立特殊醫院。過去,殖民政府一方面將樂生院建設得環境優美、機能齊備,一方面卻採取不人道的隔離與歧視。直到民國51年,國民政府才廢止隔離政策;當時在任的陳宗塋院長體認到:強制隔離,除了引起患者自卑及恐懼,反致患者隱匿躲藏加重病情,更造成社會歧視,結果反而衍生成國家的迫害,所以應予廢止;他更體認到如果要與世界衛生組織的政策接軌,國家有落實充分照顧院民生活並積極從事社會教育宣導的責任。多年來,樂生院逐漸從慢性病防制隔離收容所轉型為老人安養機構的性質。現今院內仍住著三百多位前癩病患者,平均年齡七十四歲。



自主性空間優於醫院

走訪一趟樂生院,發現此處的照護品質相較於一般養護機構,優異之處在於:家庭式獨立住所、自行維護的寬廣庭院、與住宅相連的照護系統、各種就近提供的生活服務、對周遭社區開放但又保持適度安寧。更重要的是,此處是院民長久經營出來的生活圈,唯有繼續住在這裡,才能享有自我生活的記憶、自主性與歸屬感。許多關於老人自主性及環境心理學的研究發現:「老人院」由住宅形式走向病房時,由於私人空間領域急遽縮小,代表了在其中生活的自我決定性之喪失,其結果會導致自信及生存意欲之迅速衰頹;個人隱私權被高度剝奪之後,亦會使羞恥心及自我辨識能力減退;傳統大醫院以疾病治癒為目的,其貧乏的醫療環境往往產生許多「臥病在床」的自廢性症候群患者。因此,國外針對高齡化社會發展之住宅─福利設施體系之改革,皆是以高齡者的生活場所為出發點,從住宅─醫療兩個相對性場所,逐漸轉為「附加照顧、滿足自立性」之住宅,另一方面,醫療機構亦逐漸轉為向地域社會開放之設施為目標。而對於痲瘋病患,當前先進國家皆將工作重點轉為加強照顧癩病患者的「餘生與起居」,並投注更多資源與配套措施,以彌補過去的高壓管制、護理缺失與社會歧視所造成的傷害。



官員忽視人道與人權


從上述觀點來看,樂生院的保存,本質上是對人道關懷的延續,是人性化醫療服務產業的擴充。當初如果沒有捷運新莊線機廠強勢徵收,樂生院仍得面對伴隨院民人數減少而來的轉型考驗;原本,政府可以有計劃地延續樂生院作為醫療福利產業的角色(前省衛生處於民國82年曾有此類計劃),捷運工程強勢規劃的結果,卻完全排除掉對樂生院轉型做更長遠而睿智思考的餘地;更悲哀的是,近年來,和樂生院走向有關的相關官員們,忽視了「人道」與「人權」的普世價值,忘記了世界衛生組織在「健康」的定義,竟以原先1/4捷運補償金來興建、安置患者的低層建築,變更設計為前後兩棟八層樓之醫療大樓,讓人無法不覺得他們在經營型態╱心態上是把這群孤寡老人視為包袱、人球,也難怪外界普遍地認為「樂生院的處理模式與過程中」醫學倫理與人道關懷早已蕩然無存。



政策殺弱勢殃及後代

樂生院院民被國家以公共衛生之名圈禁了一生,卻由於樂生院實實在在承載得起「家」的隱喻與社區的機能,使他們堅強地自我重建,步入老年殘而不廢,還努力回饋社會(院民過去曾協助建設院區、提供附近地區低廉勞動力,晚年還多次主動捐款救助風災、震災)。從公衛專業的眼光來看,結合「環境療養」、「社區照護」、「現代醫療資源」與「病患互助自主」的樂生療養院,不僅堪稱台灣首屈一指的老人安養模範村,更是亞洲癩病防治史上地位特殊的人文資產。摧毀樂生院的動作,如果不能立即停止,將可預見一場政策殺死弱勢、殘障孤獨、老人們的浩劫,除了貽笑國際,也將殃及後代;留下樂生院,重新打造醫學福利產業新典範,才是落實「人道考量」與「人權立國」為政精神,也才是見證台灣未來加入世界衛生組織的意義與願景。




本文出處:出自於2005.04.05蘋果日報論壇,轉載自 以人道與愛對待「樂生人」
本文作者:鄧昭芳(台灣國際醫學聯盟理事長,台北榮民總醫院內科部臨床毒物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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