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24

沈從文:文界祭壇上的悲劇標本

一個「桃紅色」作家一點卑微的願望,在歡天喜地的時代大轉折中,又有誰會理會,一種被拋棄、被隔離的無邊孤立感使沈從文的精神危機終於以激烈的方式爆發,那是三月二十八日,幸虧在他家作客的張中和(張兆和堂弟)發現即時。張兆和四月二日寫給沈從文大姊、大姊夫的信中說得很詳細:

上次我信中曾提到二哥這幾個月來精神不安的現象,但是這種不安寧,並不是連續的,有時候忽然心地開朗,下決心改造自己,追求新生,很是高興;但更多的時候是憂鬱,悲觀,失望,懷疑,感到人家對他不公平,人家要迫害他,常常說,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因為說的太多,我反倒不以為意。他那種不近人情的多疑,不單是我,連所有的朋友都覺得他失之常態,不可救藥。不想他竟在五天之前,三月二十八的上午,忽然用剃刀把自己頸子劃破,兩腕賣館也割傷,又喝了一些煤油,幸好在白天,傷勢也不大嚴重,即刻送到醫院急救,現在住在一個精神病院療養。

......

沈從文的北大教職被停止、到歷史博物館工作後,九月八日,丁玲、何其芳看望了他。隨後,他提筆給丁玲寫信,他們走的雖是不同道路,卻是多年的舊交。胡也頻被殺害後,他曾千里送丁玲和她們的遺孤回湖南故鄉,交情至深,丁玲被捕,他曾奔走呼號,在《國聞周報》、《獨立評論》撰文公開抗議,並有長篇文章〈記丁玲〉。他在信中坦露心跡:

因為心已毀碎,即努力黏合自己,早已失去本來。本出於迫害恐怖,致神經失常,於氣、急、怕中逐漸加深,終於崩潰。到醫院一受「治療」,錯、亂增加,從此一來,神經部分組織,轉入變態,人格分裂,作事時猶如條理清楚,即十分辛苦,亦不以為意。回到住處,家中空空的,處理自己,已完全失去定向。在一切暗示控制支配中,永遠陷入迫害瘋狂回復裡,只覺得家庭破滅,生存了無意義。正如一瓦罐,自己糊塗一摜,他人接手過來,更有意用力摜碎,即勉強黏合,從何著手?也可說是一個犧牲於時代中的悲劇標本。如此下去,必然是由瘋狂到毀滅。因生命所受挫折,已過擔負,每個人神經張力究竟有個限度,一過限度,必崩毀無疑也。

出自:傅國湧著,〈沈從文:文界祭壇上的悲劇標本〉,《抉擇:1949,中國知識份子的私人記錄》(台北:八旗文化,2010年),頁9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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